小題大作說故事──專訪Podcast主持人戴爾大叔
照片：羅啟文提供；/文：黃薇心
那天我們約在他公司訪談。那是建國路高架橋畔、商業大樓二樓的辦公室。在台北市的交通尖峰時刻，建國高架橋的車子如水流般來去，紅綠燈明明滅滅。他走來，一身黑衣，一手拿著Comeby手搖杯，搶先認出了我，領我進入大樓電梯。
公司內雜物繁多而有序。啟文學長清出一個空位給我坐，我就這樣開始和他訪談。以他為前景，背景則是戴爾大叔的人形立牌──瓜呆頭瀏海、雙手環胸矗立，迸出「給幕後一道18 Light」的字樣。
羅啟文，我政大廣電系的學長，也就是知名Podcast「給幕後一道18 Light」的主持人戴爾大叔。40餘歲的他在傳播產業打滾許久，卻仍一身輕盈，活像剛出社會的青年，抱有熱忱、勇於嘗試與突破；歷經5年傳統電視台的磨練，爾後舉辦企業活動11年，如今他以自由工作者自居，做著自己夢想的Podcast。
他是滿懷熱情且勇往直前的。儘管傳播產業的工作辛苦，但他一定是看見了什麼、感受到了什麼，得到什麼成就、受到什麼感召，才願意一直投入其中。他的熱情有感人的能力。身為一個正在讀廣電系的大學生，我對未來迷茫、對傳播產業日夜不分的辛苦工作畏懼，擔心未來吃不飽、不會餓死也會先累死，但看見這樣一個職人熱烈地為此燃燒，我彷彿也被點亮。儘管已是大叔的年紀，啟文學長仍有理想、有熱情、也有柔情。我想，一定是那份對生活的溫柔、對好故事的堅持，以及敏銳細膩的感受，支撐他一路走來並繼續前行。
對「內容」堅持 小題大作說故事
大叔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電視台。他在電視台打滾了五年，製作過許多不同的節目。他說，電視台的工作很重視細節，因為媒體的任何一點瑕疵，都會被廣為播送、放大檢視，所以對作品的每個細節都要嚴正以待。
「這個行業不是以秒計算的。」他說，電視是1/30秒構成的畫面，從前在底片時代，就算只有一剎那的夾格，都會看起來很不舒服；藏在聲音裡的雜訊很短暫，但只要會干擾視聽就是瑕疵。這些都是傳播產業的人盡可能避免的，因為這樣的瑕疵一旦放送出去，就是幾千萬雙眼睛審視。
大叔在政大廣電系時是影音實驗室的成員，而這也引發我的好奇──想必他對器材有一定的掌握，為何不從事技術工作，反而選擇投入企劃發想、節目製作呢？「因為技術只是一個門檻。過了這個門檻後要呈現什麼，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。 」大叔的回答讓我醍醐灌頂。舉攝影為例，雖然攝影師需要具備操作攝影機的技術，但他抓取構圖的美感，則關乎平時所吸收與累積的知識，而那些硬性技術以外的，正是他所謂的「內容」，也就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的創造力與軟實力。尤其在人手一機的時代，硬體設備越來越簡單了，人人都能拍攝，所以技術固然重要，但真正讓人與眾不同的，是你的內在與涵養。我們以為是技術人員的，不見得就是只是單純操作機器的人，其實他們也都與內容的創作密不可分。
「沒有什麼東西是原創的。」大叔幽幽的說， 即便你以為是原創的，它也一定是你過去生活經驗的累積，經過你的調整，而被創作出來。任何走過的路都不徒勞，因為所見的每個事物都會經過你的轉化，成為養分，甚至有一天，能將這份創意兌現。
同樣的事物，其他人或許難以共情，但善於體察生活、細膩敏感的大叔，就容易被其中的細節觸動。他分享國小時在地下室的儲藏間看見光束穿透灰塵、照亮整個空間，栩栩如生的言詞很有畫面。或許其他人覺得沒什麼，但他雪亮的雙眼就彷彿那穿越塵灰的光束，照進荒蕪貧脊的日常，把生活點亮──這是他的敏感與洞察，對生活的熱情與幽默。
並非專業就必須曲高和寡，反而從生活經驗出發的，最能貼近人心，也最容易引起共鳴。這就是大叔所謂的「小題大作」──就算是很小的題目，只要做得很精緻、很深入，就能吸引觀眾，成功說出好故事。
舉辦大型活動的迷人之處：克服萬難的成就感
大叔在舉辦企業活動上有11年的資歷。舉辦活動非常繁瑣，必須統籌大大小小的事情，從舞台燈光到音響音控、節目腳本到創意執行、表演安排到主持串場等，每項細節的執行都不得馬虎。我很好奇，究竟是怎樣強大的動力，支撐他完成這些繁雜的工作呢？大叔侃侃表示，能夠跟一群人一起挑戰不可能達成的事情，即為成就感所在。
規劃企業的大型典禮，不乏各式表演節目，有很多軟硬體設備的困難需要克服。在執行的過程中，一定有一度，眾人絕望地以為不可能達成。挑戰總是伴隨著排山倒海的未知與難關，也因此，當克服萬難後、看著舞台升起之時，是如此光榮與欣慰。看著大叔閃爍雙眼、話語在發光，我想，舉辦大型活動的迷人之處即此。
成為Podcaster：用聲音說故事
當年喜歡聽相聲、愛聽錄音帶故事的小男孩，在聲音的陪伴之下成長茁壯，蛻變成今日用聲音說故事、陪伴聽眾的大叔。他認為，聲音媒體與影像最大的差別在於物理距離──電視的聲音透過喇叭傳送，與閱聽人相隔遙遠的介質。Podcast透過耳機流進內心，直接觸及耳膜。許多人在睡前聽Podcast，正因為它如同親密摯友，讓聽覺的饗宴成為睡前陪伴的儀式。或許是純粹的聲音屏除其他聲光效果的干擾，使我們成為更專注的聆聽者。或許是我們忙碌於生活的家務、陷於通勤之中，而一路有聲音相伴，Podcast這個純聲音的媒體在現代社會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，輕巧地包裹住每個寂寞荒蕪的靈魂。調查顯示，最多人聽Podcast的時間，是做家事的時候、通勤的時候，意即聽眾未必百分之百專注於節目內容，但這些生動的話語就如同朋友般長伴左右，而這正是影像所無法取代的陪伴感。
談起製作「給幕後一道18 Light」這個Podcast的契機，大叔表示，因為過去在舉辦企業活動時，發現大家時常忽視技術人員的重要，因此想做一個節目介紹幕後職人。舉燈光為例，許多企業在花錢設計燈光時，只覺得價值在於那些昂貴的燈具，卻不曾意識到燈光師的重要性，否則空有精密的燈具，要如何運籌帷幄、發揮創意與設計，在舞台上營造絢麗的燈光效果呢？又或是在演唱會時，大部分的人喜歡花錢坐在舞臺前面的搖滾區，因為他們只在乎是否看得到明星，但其實坐在中後段的位置，才能最完整地體驗整場演出的聲光效果。這些例子都顯示一般大眾對幕後職人的漠視，也成為大叔製作每一集Podcast的動力。
提案心法：別怕被打槍
從電視台到舉辦企業活動，戴爾大叔累積了豐富的提案經驗與能力。然而這些創意絕非一路順遂地產出、一經提案及得認可，必定是經過重重考驗，甚至被唾棄，才不斷地淬煉出來。這樣的過程不是很煎熬嗎？
戴爾大叔說，因為這是必經的過程，所以不要害怕被打槍，甚至比起被人家打槍，你一定更常被自己打槍。創意往往就來自放鬆狀態的無心玩笑或幹話，儘管一開始並不起眼，也可能被漠視，但他們都是最珍貴的璞玉，稍加琢磨即可變成珍寶。就算被打槍也不代表絕對的錯誤，無須過於自卑與悲傷，這其實只是剛好沒遇到欣賞的對象罷了；就算是炮灰般的想法，也都值得丟出來與大家討論，因為真正重要的是在互相分享的過程，激盪出新的火花。
大叔說，他的提案內容經常就來自開會過程無心的廢話。他說有一年替富邦人壽規劃長官秀，要發想20幾位男主管的表演，結果就在開會過程無心的亂聊中，想到可以把這些歐吉桑們變成跟本人非常不像的網美，再讓他們卸妝，最後這個表演果然大受喜愛。所以大叔再次重申，創意是亂想而來的──很多事情如果有框架，反而會有所限制，把僵硬的規矩和準則軟化，讓狀態放鬆，才會有新的想法從中孕育出來。
斜槓前輩給學弟妹的勉勵
談起自己的斜槓人生，戴爾大叔表示，可以斜槓的前提，是先確定自己有什麼能力；千萬別裹足不前，年輕就是要勇敢嘗試各種事物，「日本導演伊丹十三也是五十歲才開始拍電影的嘛！ 」大叔笑道，所以年輕人當然可以嘗試斜槓與各種挑戰，只是也一定要評估現實面的可能性。
他不喜歡現代社會兩極化、二元對立的氛圍，非黑即白，非對即錯。他喜歡站在中間看事情，因為當我們站在不同的角度、擁有不同的立場，自然會看到不同的面向。由於每個人從不同的地方走來、經歷不同的事情，所以不同人、不同世代都有各自問題，重要的是同理彼此並換位思考。
「去理解你不理解的事情。」大叔如此給學弟妹勉勵。我們都經歷過看什麼都不順眼、憤怒旺盛的階段，但一定要先嘗試去理解，而非急著下定論；不妄下定論、不指點別人的人生，因為你從來不知道別人走過什麼樣的路、讓他做出怎樣的決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