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照片拍攝/黃薇心;文/黃薇心】
游艾喆第一次離家,沒過多久就想回家了。
兩個小時的車程不遠,但無論是什麼地方,只要不是家,就是遠方。火車駛離東澳部落,客運開離羅東向北,把游艾喆帶到遠方的能仁家商,那個擁有籃球夢的孩子都夢寐以求的地方。
每到禮拜天,能仁會放「散步假」,顧名思義是,時間只夠用來散步的假,也就是從練完球後的中午放到晚上;擁有籃球夢的孩子一開始和隊友們還不熟悉,所以游艾喆回家,在那短短的八小時,回到羅東,再回到東澳,然後離開東澳,回到台北。實際上就只能在家坐兩小時,但他還是想回家。「高一的時候一次而已。」後來游艾喆和能仁的隊友們漸漸熟悉,其中也有很多東部原住民來讀書的孩子,所以游艾喆不再這麼常(這麼短)地回家了。但這片 Iyu 的土地,是種在他心裡面的。
Iyu(伊祐)是泰雅族語的金線蓮,也是游艾喆的家鄉、東澳這個地方的舊地名。據說祖先們就是吃太多金線蓮,所以痛風,關節腫得像球一樣,動不動就痛,「所以大家都叫我們『馬鬼村』。」在馬鬼村,有一個抓飛魚的文化。其實飛魚祭典並非泰雅族的傳統,但東澳這個地方暑假的時候剛好有 Dobiyo,也就是飛魚,所以大家也叫這裡「飛魚村」。「飛魚季的時候,有時候就不太想回家。」游艾喆笑著說,補飛魚很累,早上五、六點就出發,一直忙到晚上八、九點,全村出動。
在這個小部落有兩個風雨球場,部落的人都很喜歡打球。小時候,爸爸和姨丈會帶著游艾喆和哥哥,不是去跑步就是去打球。球場的籃筐對小朋友來說太高太遠了,小小的游艾喆沒有力氣打到正常的籃板,球就變成一顆太重的心,用力拋給世界卻被漏接。後來,球場的兩邊開始放上給國小生的筐,然後那裡成了游艾喆與哥哥的天下。
「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籃球。」
弟弟總是會模仿哥哥,所以當游艾喆看到哥哥很喜歡,他也就喜歡上了籃球,然後一直打到現在。哥哥成為游艾喆的偶像,「我要幹掉哥哥」小小的游艾喆說。
游艾喆第一次贏球,是小學四年級時,加入學校球隊。其實在小部落裡,大家都很喜歡打球,但不是每一個喜歡打球的人,都能成為游艾喆。
其實部落裡滿多人熱愛籃球,也都滿會打球的,包括他兩個也在打球的表弟,但他們因為一些機緣而沒被看見,所以就沒繼續打下去,無法成為職業球員。
「看著他們,我覺得我真的很幸運。」
首先是家庭因素。身在部落,有些家庭比較辛苦,爸媽會希望他們盡快去工作,早點賺錢養家,所以高中讀完就沒讀了;也有人變成職業軍人,所以他們沒辦法一直去從事這些他們喜歡的運動。面對這麼累的訓練而仍舊沒被看見,同儕可能會一起墮落,覺得為什麼自己需要堅持?「他們其實喜歡,只是缺少動力,然後也沒被看見。」游艾喆說。
其實比起很多人,游艾喆是幸運的。他自己也知道,能夠找到一份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,實踐自己的夢想,然後用此賺到錢來養活自己;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打球,背後有那麼多支持者,真的非常、非常幸運。「所以就算我有過想放棄的想法,那也是一順間閃過的念頭而以,不會一直佔據心中,」游艾喆說,挫折很正常。
「因為我真的很喜歡籃球」游艾喆說。所以他能堅持。好不容易才到今天,「憑什麼放棄呢?」
游艾喆的爸爸是警察,上班時間很不固定,有時候凌晨四點上班,下午四點才回家,但他只要一回家,就一定會去看游艾喆比賽──他會直接開車上台北,再開回家,不論多忙都會去看游艾喆比賽。
游艾喆的媽媽則是社工,樂於助人。部落小小的,基本上每戶人家她都認識,所以只要誰有什麼困難,她都會第一時間去幫忙;有媽媽這樣的好人,讓游艾喆也很努力,想要成為更好的人。
打球時當然不能分心看觀眾席,但只要在賽前看到爸媽填滿了那個空位,打球的心就安定下來了。
但球員受傷是難免。
游艾喆最痛的一次受傷,是高二的時候。
骨裂不是突然發生的,而是持續好一陣子的疲勞性累積。關於細緻的感受其實已經很模糊了,游艾喆只記得,那時候練球已經痛了很久,但他以為只是一般的運動傷害,又加上沒時間看病,所以就繼續撐。「雖然會痛,但練完正常走路又不會痛」所以游艾喆一直覺得自己還可以練球、還可以比賽。
開刀的消息是晴天霹靂的。對游艾喆而言,最痛的不是物理上的受傷,而是心理上的,剛好那時候又是賽季,看著隊友們在球場上奮鬥,自己卻幫不上任何忙,復健的心累就像在心上爬滿密密麻麻的螞蟻,流成一道黑色的河。
對游艾喆而言,「七」這個數字不只是 lucky seven。
七是他的家。
游艾喆家裡有七個人──爸爸、媽媽、以及五個孩子,除了一起打球的兄弟,游艾喆還有兩個姊姊。對游艾喆而言,「七」就是他的一家七口。除此之外,家人們會在禮拜天上教會,那也是「七」,所以「七號」就成為了游艾喆。
高中的時候,球衣只有四到十五號可以選,從前還是學弟的時候,游艾喆只能選別人選剩的球號,所以都選不到七號。高三學長畢業後,游艾喆終於選到七號了,一直到大學,有零到九十九的球號可以選,游艾喆就一直是七號球員。
「如果沒有哥哥,我就不會打球了。」
兩人其實很少會在球場遇到,因為他們差三歲──哥哥高一時游艾喆國一,哥哥大一時游艾喆高一。
雖然哥哥是游艾喆的偶像,但後來因為很多原因而沒有成為職業球員;雖然哥哥不打球了,但他會開導游艾喆,跟他聊籃球的事情、給他方向。
他們互相陪伴,一起成長,成為彼此的隊友與敵手。
有一天,哥哥終於在 Instagram 上發文──弟弟幹掉我了。
後來,游艾喆被稱為最稱職的綠葉,UBA 最強後衛。高中教練說他只愛傳球,不愛得分;大學三年,他的出手次數下降,命中率提升。他說,自己之所以這樣小心謹慎,是因為隊上命中率高的人很多,所以他覺得可以做好自己更擅長的事,其他人也可以做他們更擅長的事,就不會強求說自己一定要怎麼樣,讓每個人發揮所長。
高中 HBL 比賽時,游艾喆偕父母出場,比的就是天主教的十字架手勢。
宗教的支持對游艾喆非常重要。
上台北後,因為繁忙練球,游艾喆沒有辦法常常上教會,只有六日回宜蘭才會;「這其實有影響到我」游艾著說,所以他每天睡前會給自己一段時間禱告,跟主稍微回顧自己最近發生的事情、遇到的問題,去思考未來的事情、讓自己靜下來,提醒自己平常心去面對這些困難,也建立心理準備,讓他覺得自己做得到,因為受祂帶領。
雖然大學生活越來越繁忙,但游艾喆跟主的關係並未隨著時間改變,心裡一直有一個祂;就算生活繁忙沒有時間,游艾喆也不想跟主完全脫離,過著沒有信仰的生活,所以他才在每天晚上花時間去禱告。
游艾喆當初會選擇政大廣電系,而不是其他球員能選擇的外交或民族系,是因為他覺得傳播學院的課程比較實用。比起影視,他對聲音更敏銳,例如他很喜歡廣播節目製作的課程,在這堂課裡,他認識了很有經驗的金鐘獎大學姐,帶領組員們彼此切磋琢磨,他也喜歡新媒體與創業這堂課,覺得所學可以應用在未來發展,跟自己的生涯結合。
若是未來有機會,游艾喆想利用在廣電系所學,做自己的 podcast 節目,而這也是絕對可行的,因為球員平均只能打球到 35 歲,那之後的退休生涯就要自己再另外發掘,不論是擔任教練云云,所以游艾喆才會希望自己能就讀廣電系,學習相關知識,製作跟籃球知識有關的 podcast 分享給大家。
游艾喆希望,無論是打籃球與否,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情並全力以赴,就算過程中可能會跌倒,但願意讓自己受傷的人,都是最勇敢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