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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專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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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0-08-03

女性成為影視工作者,本身就是一件厲害的事 ──

專訪《灼人秘密現場錄音師嚴唯甄

 

 文:郭亦婷

 

    震.聲音工作室的大門邊有一個小魚缸,打氧機穩定地運作,水面不停冒出泡泡。我忍不住盯著看,想知道裡面究竟養了什麼?然而,除了水草,只有幾個白色瓷偶隨水流聲漂浮著。

 

在拍攝現場,相較於肉眼可見的攝影、美術等等元素,收音似乎是比較不被重視的一環。所有被錄音師收集的聲音,必須等到整部電影作品完成,在戲院播放後,才真正被其他人聽見,此時關於聲音或音效的評論也才漸漸浮現。

 

另外,在金馬獎與金鐘獎上,直到近幾年,才有一些製作公司回頭注意到現場錄音師的貢獻,將他們納入最佳音效獎的報名名單,讓現場錄音師和後期混音師同享這份榮耀。

 

2019年,任職於震.聲音工作室的現場錄音師嚴唯甄,分別以電影《灼人秘密》奪得第56屆金馬獎,以及短片《最後一次溫柔》獲得第54屆金鐘獎的最佳音效。入行十多年的她感謝完所有人後,在金鐘獎的頒獎典禮台上說:「我想把這個獎獻給所有電視、電影的女性工作者。」

  

收音師的耳機

 

「我自己一直都覺得,聲音在電影裡面是可以把氛圍營造出來、畫龍點睛的角色。如果把一部片的某個聲音環節抽掉,會好像少了些什麼,有點遺憾的感覺,那是畫面沒有辦法彌補的。」

 

在得獎以前,嚴唯甄的第一份收音工作,要從在政大廣電系唸書的最後一年說起。

 

當時她以劇情片作為畢業製作的作品,雖然對導演組與收音組都有興趣,最後卻意外撿到收音這個職位。即使那時能使用的器材不如現今專業,但當她戴上耳機,發現了那個眼睛看不到的世界,反而讓她覺得更純粹,也更有趣。

 

    畢業後,秉持著對聲音的興趣,她去中影實習,從觀摩電影定剪後聲音的後期處理到認識拍攝現場,開始學習入門的觀念與技術。她也看見,前輩們光是一句對白就會反覆琢磨一二十遍,只為了細緻地剔除雜音,修整品質。

 

「做助理的時候,一定有看過師父在錄音嘛,我都會很好奇他們錄進去的時候,到底會聽到什麼?那些聲音從耳機裡面傳進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?所以有時會趁收音師不在的時候,偷偷去回放。」

 

離開中影,以實習生、第二助理練功了幾年後,她認識了師父周震,並以固定助理的身份跟著他學錄音。磨練了三年,她升任錄音師,開始獨當一面。

 

「做助理的時候就會一直在想,錄音師他坐著,戴著耳機,聽到的聲音到底是什麼?那時候給自己的目標是,有一天可以成為錄音師,坐在那個椅子上錄音。」

 

    錄音師在現場,或許是有點神秘的職位,因為當下錄到的聲音品質好不好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而嚴唯甄第一次以收音師身份錄音時的忐忑,也盡顯她對自己的嚴厲要求。「我第一次做收音師的時候非常非常緊張,緊張到我沒有辦法好好地吃飯,因為我會一直想要確定我錄的檔案有沒有問題。那時甚至有點恐慌是,我會不會錄完之後,下一秒錄音檔就不見,就很不確定。」回想起當時戰戰兢兢的自己,她不禁莞爾。但她的錄音風格,也是在這一次次的實戰中悄然成形。

  

堅持細節的背後

 

電影開拍前,嚴唯甄會先讀劇本,確認要單收的聲音項目,並決定相應的設備規格。有時讀本後會有技術勘查,實地去了解現場的聲音環境,盡量先排除影響太大的噪音源。正式開拍時,她一到現場,就先解決雜音與無線干擾的問題。再幫演員別上麥克風,並溝通到彼此都感到舒適的工作狀態,最後也還要跟助理溝通。所有問題都處理完畢,助理舉起boom桿,嚴唯甄戴上耳機,等待導演喊Action

 

「即使我現在知道後期已經可以幫我完善這些錯誤,但我覺得把這件事情做好,比起我拿到的薪水是不是成正比,還來得重要。我已經不太把它單純當一份工作,而是想幫導演守護好每一條聲音。」

 

有個比喻說,拍電影就像在做料理。攝影師拍下影像素材像在備料,而剪輯師就是在烹調。其實聲音也是一樣的,現場錄音師在前線做第一道把關,留下好的素材,讓後期混音師不僅能有更充裕的運用空間,後製時間也能縮短許多。

 

《灼人秘密》中有一場戲,吳可熙在田埂間遇到神明出巡,旁邊有敲鑼打鼓吹嗩吶的樂隊。當時趙德胤導演請她在拍攝後單收這些音樂,而嚴唯甄不只錄了樂隊整體的旋律。她細緻地分別收錄了每個樂器演奏的聲音,如此一來,後製的混音師就能擷取任何一段用作樂音上的凸顯。而她說,這都是當時師父周震教給她的觀念。

 

「我師父的錄音觀念跟其他的錄音師有一點不一樣,比較刁鑽和仔細。有些是後期可以cover現場的,比如說部份聲音可以重做。但他可能就會認為,如果你能在現場就先取得這些聲音的話,是最好的。所以他會一直希望我們對落實細節有更多的要求。」

 

    她在錄音上對自己的高標準,其實來自不時提到的師父周震。舉凡錄音的知識、對聲音技術要求完美的習慣,都是從她當師父的助理時,打下的紮實基礎。

 

當她升上錄音師,才發現自己潛移默化地實行著不放過任何細節的堅持。她自嘲自己是不討喜的錄音師,有時會叫助理在危急時刻去做一件更危急的事,只因不想放掉任何可以捕捉到細節的機會。「因為這件事情如果沒有去做的話,我會不曉得做跟沒做的差異到底在哪裡。如果做了之後的結果有差別,我就錯過這個可以改善聲音的機會了。」為了不讓遺憾一直卡在心裡,她的風格也練成了刁鑽的類型。

 

    即使和師父分別以不同影片入圍金鐘獎,她仍覺得身為金鐘常勝軍的師父應該會再奪得一座獎。有趣的是,看完入圍影片,在台下等待唱名的她,早已將手機的錄影功能打開,準備拍師父獲獎的那一刻。然而,當自己的名字被喊出的那一刻,她和一同得獎的前輩都非常驚訝,前輩甚至調侃她:「你越說自己不會得獎越會得,你看,得獎了吧。」

 

不只是金鐘,這次雙料獲得的金馬獎,也完全不在嚴唯甄的意料之中。她在拍這兩支片的當下,都不曾想過它們是日後可以去報名、入圍、拿獎的影片。「完全沒有想過,我們拍了這個片子,我們就要拿獎,沒有。」她又強調了一遍。然而,或許此刻的兩座獎,有其冥冥中的意義。

 

 你一個女生,你可以嗎?

 

「我想把這個獎獻給所有電視、電影的女性工作者。」

 

本來進這一行,辛苦就是一定的。

 

首先是不固定的工時,例如連日拍攝夜戲,就只能白天睡覺,晚上工作,甚至有時得連續翻班,那就不只會造成睡眠不足,有些人可能會有內分泌失調的情形。再來是算不上舒適的工作環境,有時離拍攝現場最近的廁所,可能是需要騎車才到得了的地方。又或是緊繃的流程,嚴重擠壓用餐時間,沒空吃飯或只能狼吞虎嚥都不是什麼稀奇事。無法及時解決生理需求,許多尿道與腸胃道疾病就會漸漸找上身。

 

除了生理條件的困境,精神壓力也是一大難題。進到拍攝場地以後,工作人員們十幾個小時都得保持在專注的精神狀態上,只有吃飯或偶爾去洗手間,那短短幾分鐘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。

 

那些還只是表面上的難關,如果再加上身為「技術部門的女性」,就還得面對來自男性的質疑。「因為男生會覺得你是不是只是來亂的?就覺得你一個女生,你可以嗎?你力氣可以嗎?你技術可以嗎?你真的會用嗎?會不會到時候還要人家幫你?」嚴唯甄連用了五個問句,彷彿回到拍攝現場,那些如實質利刃的歧視目光,嗖嗖嗖朝她連發。

 

「我覺得不管男生女生都要克服這些困難,只是女生要克服的內容又再更多一點。所以女性成為影視工作者,本身就是一件厲害的事情。」

 

然而,除去這些,嚴唯甄還遇見另外一項考驗。「我二十五歲升上錄音師,就想過要不要以得獎為目標。」拍攝現場的各組組頭,動輒都是四、五十歲的男性前輩,她的「年輕」,也成為不被信任的原因之一。

 

年紀輕再加上尚無膾炙人口的作品,由此而來的冷眼與訕笑一度讓她感到挫折。「那時候我師父就說,如果是這樣的話,你要不要努力嘗試,試著讓你在工作上面有一些成就給別人看。當他們看到這些成就後,就會覺得你是有認真在你的項目裡面。」以具有公信力的獎項傍身,能夠證明自己的依據便顯得更強而有力。但她也常跟師父開玩笑:「那我是不是拿了獎之後,就可以退休了?」

 

「在金鐘得完獎,我就跟我師父說,我可不可以退休?然後我師父說,等妳得金馬再說,你都還沒有得金馬。然後過沒多久,就知道《灼人秘密有入圍,那時候因為《返校也有入圍,就覺得應該《返校會得吧,他們呼聲這麼高。」她喝了一口水,「好,現在應該是真的可以退休了吧,獎都已經得了。」她爽朗地笑起來。

 

「那金鐘之所以會這樣講,是因為我認識很多優秀的女性工作同仁,她們其實很敬業,跟男性比的話,能力也不差。但相對還是會被一些工作人員用一種,看笑話的心態來看。」

 

相信技術與能力不應以性別作為標準,她想呼籲從業人員更尊重與重視女性工作者。而非以力氣小、生理期、將來的懷孕生子等等因素,推出女性不適合待在拍片職場的結論。

 

入行多年,至今仍穩穩站在錄音師的職位,嚴唯甄對他人的酸言酸語,也有強悍的回擊。「堅持下去?就是看著那些嘲笑我的人,我就有辦法堅持下去了。」但她很快又補上:「沒有啦,這其中一部份而已。」說完,她停下來思考,反覆咀嚼更精準的用字,才緩緩地說:「比較多的部份會是,想要證明給別人看,我有這個能力,這跟性別其實沒有關係。」語速雖慢,但很堅定。最後她自嘲:「這樣講雖然有點不太健康,但好像是以比較多的負面情緒去支撐我,要更堅持自己做事的方式。」

 

除了得獎時的倡導,她也盡己所能地實際行動。「我現在用的助理普遍也是女生居多,是因為我們都是女生,比較會感同身受。而且我可以做到錄音師,對於女性助理來說,或許會是一種典範吧。」說完,她一邊感嘆「講話」也是一種費力的事,一邊往我的杯子裡添茶,問我需不需要去洗手間。在專業上,她是令人信服的前輩,而在嚴肅的態度背後,卻也處處讓後輩感受到被照顧的溫暖。

 

除了性別問題,不平等待遇、工作時數、職災、保險等等,也是台灣電影拍攝現場的長年詬病。藉由得獎而來的一點影響力,嚴唯甄也希望工作環境的改善能更被重視,勞工權益可以受到更完整的保護。

  

To be or not to be.

 

「有時候會懷疑自己,每一顆收音都那麼吹毛求疵,是不是有充份發揮它實際上的用途?」

 

即使已是雙金得主,嚴唯甄對聲音這門專業仍不時有矛盾與困惑。

 

一部電影作品的聲音風格,有百分之六到七十以上都是由後期處理決定的。比起畫面,聲音是可再造程度更高的技術項目。「有一次後期的聲剪師收到檔案後跟我說,我錄的聲音有點太乾淨,就聽不到空間的感覺。」即使堅持落實細節是她的工作準則,但如果對所有細節都做到吹毛求疵,不僅費時,勞力與精神力的消耗也十分龐大。和助理一起辛苦完成了收音,但這些音檔在影片後製時,被用到了多少長度?起到的作用是否和現場的工作份量成正比?時間得花在對的部份,但對的部份的界線又該怎麼劃?無法輕易計算出比例的功勞與苦勞,在每一條收音的現場,都是對錄音師的To be or not to be.

 

「我會覺得自己得到這個獎有點太早,就感覺要有一個磨練過後,再得這個獎,會比較有感覺。」

 

「我原本的目標只希望自己做到錄音師,就很開心了。」回想起當時剛升上錄音師時,常常遇到必須絞盡腦汁解決的難題,但這些挑戰卻讓工作充滿著新鮮感,也讓年輕時的她覺得非常有趣。而當她工作了幾年,練就一身功夫,昔日的困擾大多都能以溝通化解,問題換湯不換藥。「這些循環變成例行公事,每天都有。久了之後,我就會希望有一個新的目標可以去達成。」

 

「當我還在糾結這個聲音沒有錄好的時候,我師父可能已經在看旁邊的流浪貓,或植物開花開得怎麼樣。或是到一個現場,看到不一樣的人和沒有見過的環境,他可能已經在感受這件事情了,但我還在糾結我聲音沒有錄好。像我師父已經可以做到,在拍片的過程之中生活,他放寬心的程度比我還要高許多。」

 

問她這樣的境界是得獎後的下一個目標嗎?她卻說不完全是,自認還有很多要學的事,比如接觸不多的後期聲剪、混音,也可能是想發展的方向。

 

總而言之,無論是把拍片當作在生活,還是學後期技術,她說:「我覺得我要保持的一個態度是,永遠要有在吸收新的知識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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